2016年9月7日 星期三

《黃帝內經》:夢是一種生理病理現象

早在戰國時代成書的《黃帝內經》,是中醫的一部經典著作。它用“天人相應”的整體觀念,說明人體內外環境的統一性,又用陰陽五行學說解釋各種生理病理現象,是古代醫家長期實踐形成的重要醫學文獻。現分為《素問》和《靈樞》二書,其中都曾論及夢的成因。醫家把夢視作生理病理現象,雖然在解說上不免有幼稚和機械之處,還遠遠不能揭開夢的秘密,但較之鬼神迷信與夢兆觀念​​,卻實是向真理邁出了一大步。

《靈樞》有一篇《淫邪發夢》,是討論夢的成因的。篇題名叫“淫邪發夢”,是因為篇中第一句是黃帝問歧伯“願聞淫邪泮衍奈何”,黃帝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上一篇《病傳》中,歧伯使用過“淫邪泮衍”這四個字。實際上這一篇歧伯的回答,說的全是正邪如何發夢:

正邪從外襲內,而未有定舍,反淫於藏,不得定外,與營衛俱行,而到魂魄飛揚,使人臥不得安而喜夢。

所以“淫邪發夢”中的“邪”字,專指“正邪”而言。晉代皇甫謐在他所編纂的《甲乙經》中整理《靈樞》各篇時,把本篇改題為《正​​邪襲內生夢》,這樣一改,內容和篇題就更為相切了。

中醫把一切致病因素稱為“​​邪”。“正邪”是一個專門名詞,指正常氣候下輕微的“邪”。《黃帝內經》中多次提到“正邪”。《靈樞·邪氣藏府病形》:

黃帝曰:“邪之中人,其病形如何?”歧伯曰:“虛邪之中身也,灑淅動形。正邪之中人也微,先見於色,不知於身,若有若無,若亡若存、有形無形,莫知其情。”

歧伯的回答,把邪分為兩類:一類叫虛邪,虛邪是明顯的,強烈的致病因素。一類就是正邪,是不明顯的,微弱的致病因素。《靈樞·官能》:

邪氣之中人也,灑淅動形。正邪之中人也微,先見於色,不知於其身,若有若無,若亡若存,有形無形,莫知其情。

這一段話和上引歧伯的回答基本上是一樣的,只有一兩個字的差別,可知所謂虛邪也就叫邪氣。中醫認為,風、寒、暑、濕、燥、火六氣太過,稱為六淫,是致病之因。邪氣就包括六淫和疫癧之氣。這些致病因素侵入人體,能使人“灑淅動形”,當時就有所反應。而正邪侵入人體則是不知不覺的。《素問·八正神明論》說:

虛邪者,八正之虛邪氣也。正邪者,身形若用力汗出,腠理開,逢虛風,其中人也微,故莫知其情,莫見其形。

這裡可進一步明白虛邪就是四時八節的邪氣。而正邪是在用力出汗、汗液滲洩的通路開啟的情況下遇到一點虛風,侵襲入人體是很微弱的。

正邪雖然微弱,但它“從外襲內”,到了身體裡沒有一個定舍,就會“反淫於藏”。中醫裡的“藏”,指心、肝、脾、肺、腎五個臟器。《靈樞·本藏》說:“五藏者,所以藏精神、血氣、魂魄者也。”所以正邪侵淫入藏以後,就“與營衛俱行,而與魂魄飛揚,使人臥不得安而喜夢”。“營衛”是人體內的兩種氣。《靈樞·營衛生會》說:“營衛者,精氣也。”“人受氣於谷,谷入於胃,以傳與肺,五藏六腑皆以受氣,其清者為營,濁者為衛。營在脈中,衛在脈外。”中醫認為營氣能循經脈貫五藏、絡六府,而衛氣則不入經脈,循皮膚之中,散行於肌肉、膈膜、胸腹間。正邪隨營氣和衛氣到身體各部,就能使藏府之氣失調。中醫裡的“府”,指膽、胃、小腸、大腸、三焦、膀胱六個器官。《淫邪發夢》說:正邪“淫於府,則有餘於外,不足於內;淫於藏,則有餘於內不足於外”,這種氣的有餘和不足,就會形成各種不同的夢象:

陰氣盛則夢涉大水而恐懼,

陽氣盛則夢大火而燔灼。

陰陽俱盛則夢相殺,

上盛則夢飛,

下盛則夢墮,

甚飢則夢取,

甚飽則夢予,

肝氣盛則夢怒,

肺氣盛則夢恐懼、哭泣、飛揚,

心氣盛則夢善笑,恐畏,

脾氣盛則夢歌樂、身體重不舉,

腎氣盛則夢腰脊兩解不屬。

凡此十二盛者,至而瀉之立已。

厥氣客於心,則夢見丘山煙火,

客於肺,則夢飛揚,見金鐵之奇物,

客於肝,則夢山林樹木,

客於脾,則夢見丘陵大澤,壞屋風雨,

客於腎,則夢臨淵、沒居水中,

客於膀胱,則夢遊行,

客於胃,則夢飲食,

客於大腸,則夢田野,

客於小腸,則夢聚邑衝衢,

客於膽,則夢鬥訟、自刳,

客於陰器,則夢接內,

客於項,則夢斬首,

客於脛,則夢行走而不能前,及居深地窌苑中,

客於股肱,則夢禮節拜起,

客於胞膀,則夢溲便。

凡此十五不足者,至而補之立已也。

“厥氣”,就是逆氣,指正邪襲入人體,隨營衛二氣行到某一器官後停留在那裡,逆營衛二氣而動,這就能造成該部位營衛二氣不足。《黃帝內經》認為,氣盛和氣不足,都是病態,也都會發生不同的夢。氣盛用瀉的方法,氣不足用補的方法,就能恢復正常,夢像也都能立即消失。

《素問·脈要精微論》是專門討論診斷方法的,其內容涉及望診、問診、切診,而在問診範圍內,也提到了病人的一些夢象,其中九條與《淫邪發夢》篇重複,僅兩條是《淫邪發夢》所沒有的:

陰盛則夢涉大水恐懼,

陽盛則夢大火燔灼,

陰陽俱盛則夢相殺毀傷,

上盛則夢飛,

下盛則夢墮,

甚飽則夢予,

甚飢則夢取,

肝氣盛則夢怒,

肺氣盛則夢哭,

短蟲多則夢聚眾,

長蟲多則夢相擊毀傷。

可見《黃帝內經》是把這些夢象當做某種病理因素影響下的固定模式來看待的。這是不是長期臨床實踐的總結,尚很難說。人的夢變幻多端,且人各不同,是否就這麼機械劃一,是很值得懷疑的。

《素問·方盛衰論》是討論體內陰陽氣之盛衰的,“方”是比較的意思。其中也論及夢的成因說:“是以少氣之厥,令人妄夢,其極至迷。”唐代王冰註釋這幾句是這樣解釋的:“氣之少有厥逆,則令人妄為夢寐,其厥之盛極,則令人夢至迷亂。”這裡又提到“厥”,《方盛衰論》解釋“厥”說:“是以氣多少,逆皆為厥。 ”王冰釋“厥為氣逆”,不論氣多氣少,逆則都成為厥。氣虛而又厥逆,就會使人做妄亂之夢。具體夢像如下:

肺氣虛則使人夢見白物,見人斬血藉藉,得其時則夢見兵戰;

腎氣虛則使人夢見舟船溺人,得其時則夢伏水中,若有畏恐;

肝氣虛則夢見菌香生草,得其時則夢伏樹下不敢起;

心氣虛則夢救火陽物,得其時則夢燔灼;

脾氣虛則夢飲食不足,得其時則夢築垣蓋屋。

此皆五藏氣虛,陽氣有餘,陰氣不足。

這裡所說,都是臟器陰虛陽亢時的夢象。《黃帝內經》把五藏和五行相比附,心合火,肝合木,脾合土,肺合金,腎合水,所以五藏氣虛時,夢像都與五行相應。例如肺氣虛使人夢見白物,夢見人被斬殺,王冰註說:“白物是像金之色也,斬者金之用也。”其中所說的“得其時”,又是把五行與四時相比附,木是春三月,火是夏三月,金是秋三月,水是冬三月,土則在各季中各得十八日(據王冰注:“謂辰戊丑未之月各十八日。”醜、辰、未、戊之月,即二月、五月、八月、十一月)。舉例來說,肺氣虛而又逢秋天,就叫“得其時”,這時做的夢和其他季節夢像不同,會夢見戰爭。其他照此類推。可以想見,這種把五藏和五行、四時機械比附羅列出來的夢象,一定有很多不科學、不合實際的成分。

《黃帝內經》論夢的成因和夢象的生理病理原因,把夢從鬼神迷信和夢兆觀念中拉出來,這是一個了不起的進步。夢是一種心理現象,但是夢的發生,的確與生理病理因素有關。桓譚《新論》曾述及揚雄在漢成帝時受詔作賦,因為思慮太過,傷了精神,賦成以後,因倦小臥,夢見“五藏出在地,以手​​收而納之”,等到醒來,就患了喘悸病,氣虛嚴重,病了一年。(見《北堂書鈔》卷一二、《藝文類聚》卷五六、又卷七五引)。這個夢就和生理病理因素直接有關。這個例子,足以說明《黃帝內經》歸納的“正邪襲內發夢”和“厥氣令人妄夢”確有一定的事實作為根據。問題在於,《黃帝內經》對夢的研究還過於簡單,只是在討論病理時附帶涉及的,並且對夢象的描寫存在不少機械的比附,在科學性上是缺少驗證的。

《摘錄》
中國式解夢(全面解讀中國古代釋夢術)
作者:路英  
出版社:團結出版社
(有興趣者欲知其他內容請自行洽購)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