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7日 星期三

《莊子》:夢是魂交


莊子(約前369年—前286年),名周,生卒年失考,約與孟子同時。戰國時代宋國蒙(河南商丘或安徽蒙城)人,曾任漆園吏。著名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是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老子思想的繼承和發展者。後世將他與老子並稱為「老莊」。他也被稱為蒙吏、蒙莊和蒙叟。據傳,又嘗隱居南華山,故唐玄宗天寶初,詔封莊周為南華真人,稱其著書《莊子》為南華經。在四庫全書之中為子部道家類。

莊子主張夢是魂交,從《外物》寫宋元君夢見披髮人自稱河泊清江使,醒來佔而知之為神龜,和《列禦寇》寫鄭人緩死後託夢給其文親來看,《莊子》的確未能免俗,是相信占夢鬼魂託夢這些世俗迷信的。不過這僅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當莊子以其博大的思想超越了世俗價值,進入了“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時,再回過頭來議論夢和覺,便給了我們全新的觀感。

在《齊物論》中,莊子把夢覺當作生死的比喻,應該說,這是一種對紛擾的人世有所看破的相當深刻的喻指。生死是人生面對的一個最大的矛盾。對生的企求,是最大的企求,對死的恐懼,是最大的恐懼,這是凡夫俗子的普遍心態。莊子對生死卻看得非常超脫,他說:我怎麼知道喜歡活著不是一種迷惑呢?我怎麼知道憎惡死亡不是如同從小失去家園因而不知回歸故鄉的人一樣呢?他接著講了一個故事,說驪姬本是驪戎艾邑地方邊境看守人的女兒,晉國伐驪戎,剛得到她時,她哭得淚沾衣襟。等她到了晉國,與晉獻公一起睡在方正而安適的床上,吃的盡是美味佳餚,而後她才懊悔當初的哭泣了。莊子說:我怎麼知道那死者不懊悔他當初的求生呢?於是,莊子就以夢覺為喻來解說生死:

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言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

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

丘也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

這一段夢論,包括前面對生死的看法,都是寓言中長梧子答瞿鵲子話中的一部分。瞿鵲子提到他和孔子的見解有些不同,所以長梧子說:孔丘與你都在做夢,我說你在做夢,我自己也在做夢。世上的人,夜裡夢喝酒快活,白天卻悲哀哭泣,夜裡夢悲哀哭泣,白天卻遊獵取樂。當他們做夢之際,並不知自己在做夢,甚至夢中還在占夢。醒來後,才知道是夢。所以必須有一個大的覺醒,才能知道人的一生不過是一場大夢。而愚者還自以為醒著,自以為對什麼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這一番議論,雖然有點消極,不免偏頗,卻確實發人深省。莊子對生死看得非常透徹,他說: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就知其紀?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若死生為徒,吾又何惠?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已化而生,又化而死乃大歸乎!(《知北遊》)

(聖人)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刻意》)生之來,不能卻;其去,不能止。(《達生》)今(生)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死生為晝夜。(《至樂》)

生有所乎蔭,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其所窮。(《田子方》)

惡知死先後之所在, 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大宗師》)

在他看來,生死是一個不可抗拒的自然過程,人之生死,無非是氣之聚散,與四時變化,晝夜交替一樣,循環無已。世人不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要用“大夢”和“大覺”來曉諭世人。他在《齊物論》裡還只是發問:“我怎麼知道那死者不懊悔他當初的求生呢?”在《至樂》里便寫了個骷髏夢,明確地宣告死後的快樂了:莊子到楚國去,路上看到了一個骷髏頭骨,就用馬鞭子敲打它,問道:“你是貪生做下了錯事因而變成這樣的呢,還是因為亡國遭到兵禍,才成這樣的呢?你是因為不好的行為,有愧于給父母妻子丟臉,而變成這樣的呢?還是因為受了凍餓之患,才變成這樣的呢?或者,是壽命到了,才變成這樣的呢?”說完,就枕著頭骨睡起覺來。夜半,夢見那骷髏頭骨說:“你說的那些,全都是活人的罪累,死了就沒有這些苦處了。人一死,上無君主,下無臣僕,也沒有一年四季那些麻煩事兒,任情放縱,天地就是春秋。雖然南面稱王,也沒有這樣快樂。”莊子問它:“我叫司命大神恢復你的形體,還給你父母、妻子兒女、鄰里、朋友,你要不要?”骷髏頭骨把眉頭皺到了鼻樑上,說:“我哪能放棄南面王的快樂,而重新投入人間的勞苦呢?”在莊子看來,這個骷髏頭骨是已經歷了大夢,達到了大覺,因而回過頭來能看透大夢了。

在《大宗師》裡,莊子又藉仲尼之口,對顏回說:

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 且汝夢為鳥而歷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

這裡,顯然把孔子莊學化了。他所發出的對夢、覺的深沉的疑問,與《齊物論》是一脈相通的。《齊物論》以著名的胡蝶夢作結: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焉)。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週與胡蝶,別必有分矣,比之謂物化。

現實的實在性、永恆性和夢境的虛幻性、多變性,使一般人很容易區分夢與覺。在這裡,莊子倒不是故意混淆兩者的界限,他只是企圖在理論上達到一個齊物我的境界。從齊物我,到齊夢覺,到齊生死,這只是一個深邃的哲理。但是,照我們今天看來,這是個寓言,與其就是一種哲學的玄想,還不如說是一種美學的遐想,更令後人感覺到它的魅力。在莊子之後約兩千年,法國哲人狄德羅,在欣賞凡爾奈的名畫《月光》以後,夢境中出現了畫中的若干景物,他也說道:“當我認為自己在做夢的時候,我實際上是否醒著呢?而當我認為自己醒著的時候,我實際上是否在做夢呢?”(《一七六七年沙龍隨筆·凡爾奈》)他在這裡發表的也並非哲學見解,而是一種藝術鑑賞的感想。在他腦際閃過的耐人尋味的問號,正好重複了兩千多年前困惑莊子的關於夢覺的謎。

莊子承認自己與胡蝶是“必有分(區別)”的。他要把自己與胡蝶齊一,用了“物化”這個概念。在《刻意》中他也提到了“物化”,“聖人之生也天行(隨天而行)其死也物化。”夢化胡蝶、覺化莊周是物化,死而化為異物也是物化。在這裡,通過“物化”這一概念,又把夢覺與生死聯繫在一起了。看來,人生如夢的思想,是莊子所反復強調的。物化,就是與萬物融化為一。物我的界限,在現實世界裡是很分明的,只有在夢境中才可以交會感通。

《莊子》論夢,還有一個說法,便是“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大宗師》)。“聖人其寢不夢”(《刻意》)。據說,真人或聖人都是虛無恬淡,無所思慮意念,所以睡眠也就無夢了。是不是這樣呢?現代夢生理實驗表明,每個人每天晚上都要做80 120分鐘夢。如果用實驗方法剝奪被試驗人員的夢,即使保證他的睡眠時間,也會使他產生生理異常和心理不良反應。如脈搏、血壓、體溫、與皮膚電反映均有增加趨勢,植物神經系統功能則有所減弱;在情緒上造成緊張、焦慮、易怒,嚴重的會出現記憶障礙、幻覺、定向障礙。所以,夢對每個人都是不可少的。

《摘錄》
中國式解夢(全面解讀中國古代釋夢術)
作者:路英  
出版社:團結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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